四季联文·春
引
男人静静坐在那里,亥时三刻,月色如水般流淌过他的袖摆,顺着浅色衣袍往上,是弧度完美的下巴。
再往上,是丰润的唇。
男人下唇饱满,唇角即使不笑也微勾出一点弧度,让人看着,突然就有想要亲吻的冲动。
金眸微微阖起,银色眼睫盖不住眼角一点晕红魅色。
总是错觉自己困住的不是一只狐狸,这男人不开口说话的时候,就是画册里供着的谪仙。
不,他远比画上的还要美几分。
“胡大小姐可总算来了?”
那人闻着脚步声微微侧耳,看过来的眼眸里情绪万千。
那双目中的水波险些被他晃动到旁人心坎里。
“方才看到了一个故事,很有趣呢”
“哦?是什么?”她问,却只看得见那双上挑眼眨了眨,没有直接回答上个问题,反问她:
“人们所喜欢的故事,你也会喜欢看吗?”
1.春日疾
三月细雨蒙蒙,烟笼雾笼,天水一色,把那城南一带的屋瓦房檐都浸的乌润,
门口两座石狮子眼珠错也不错,兀自镇在初春的街景里。
胡大打了两个哈欠,手指头动了动,摸向腰间探了个空儿,须臾才发现自个儿的烟袋子没带,两颧上薄薄的皮都堆起几道皱褶。
他打眼往身边小厮身上一睃,那机灵的小厮就匆匆跑回去拿了烟袋子,点好了双手奉上,胡大爷含住烟嘴咕咚几口吸得惬意。
正在这时,小厮遥遥望见了目标:“大小姐回来了!”
胡大爷忙眯起眼睛往远处望。
一顶轿子由远及近,晃晃悠悠停下,早有丫鬟在一边伸手撩起宝蓝色的轿帘,不多时,胡大小姐探出素手,扶着丫鬟从轿子里下来。
撑起数十个铺子的胡大小姐,在外久经商场,单看年纪分明是个二八少女,肌肤如玉,双目生辉,映着雾霭沉沉的天色都亮堂起来。
胡大爷甩开身后一群人,三步两步走上前,仔细端详,末了连声说:“瘦了,妹妹更消瘦了!”
胡大小姐见了哥哥在前,面上才露出了些微笑意,屈膝欲拜。
乍一阵风起,带过几点烟气,胡大小姐一声“哥”都未来得及说,启唇就咳出一大滩血,昏了过去。
“我的妹!”胡大爷骇得烟袋命根子都抛在地上,烟也不抽了,慌得六神无主。
天色这会儿正大亮,明晃晃的日头照得胡大小姐面色如纸,白的刺目。
见小厮跟木头似的傻杵着,胡大爷气的踹了他一屁股,“还不喊大夫!请石切丸和药研藤四郎过来!快!”
胡大小姐身侧的一个小丫鬟早让小厮请了管家过来,管家长谷部从铺子里匆匆扯过一匹马翻身而上,到了胡府把马鞭扔给小厮,顾不上其他,肃声问道:“主子的情况如何?”
“怕不太好,药研大夫和石切大夫说这次病来的急…”
“那可有办法?”
几个小厮哀戚戚摇头。
这言下之意便是不太乐观了。
长谷部闻言顿时面沉如水,抬步往内院而去。
他走的急,绕过庭前葱郁的树影,冷不妨和胡大爷撞在一处。
胡大爷常年抽烟,瘦条条的身子哪里稳得住,好在长谷部及时扶住才没被撞飞,抬起一双肿桃眼,胡大爷看清人,这气就来了:
“好你个小子!来看热闹不是!”他指着压切长谷部,差点没跳起来:“你那点心思谁不知晓!想趁机会图谋我胡家家产!想都别想!”
长谷部脚步顿了顿,看着胡大爷信誓旦旦要撵自己走,几个小厮在一边挤眉竖眼,高大的付丧神心想,毕竟是主的哥哥,今天这趟看着是无着落了。
他看着胡大爷在门口死死堵着,防贼一样上下盯着自己,倒也干脆,转身离开。
侧门边早开了小窗,压切长谷部得了信,冲窗前那个小丫鬟颔首示意,这才迈步离开。
依着这些年光景,这位手里进出全靠他妹妹,胡大小姐对她哥来说,也该是那金山银山。
他是跟在大小姐身边不离,又是外姓,胡大爷每回见他必恼。
倒也不算杞人忧天。
2.药引现
三月烟色柳寒,城南胡家的大小姐就在这月初病倒了。
遍寻百医,药石罔顾。
胡大小姐幼时算命,言活不过二十,说是天生缺了一味药引,这人,到底是留不住的。
胡大爷之前不信,如今急得团团转,庆幸的是那先生虽然早已过世,尚余下一徒。
他使人去账房博多藤四郎处支了五千两,并珍奇文玩数件,算命师这才松口,写下一方。
胡大爷这几日焦头烂额,这会儿拿了小厮奉上的鼻烟壶,握在手里嗅了嗅,刚展开方子一瞅,手一抖,鼻烟壶就掉了下来,小厮看着眼快伸手,往前一抢仍是没捞住,啪得摔个粉碎。
那小玉壶成色极好又雕的细薄,连地上散落的碎片玉屑都泛着温润通透的光。胡大爷也顾不上心疼那几十两金的黄玉镶翠的细口鼻壶,只看着药方犯难。
不一会儿门外来报,压切长谷部来了,胡大爷想了又想,自己是个没能耐的,手底下无人,妹妹的病拖不得,这样一想:
“罢了,你且去寻,越快越好!”
胡大爷到底还是把方子给了压切长谷部。
……
药汤的颜色褐中带红,面上浮着一层厚重的赤红色,几乎凝成块儿。
“这是何药?我,可未曾见过这般…”
胡大小姐拿汤匙在瓷碗里转了一圈,目光凝在碗口不动了。
说话间,她已经喘了几口气,喉咙痒意难耐,又咳嗽了一下,用帕子捂了,那方帕子透着濡湿,颜色倒同碗中汤药有几分相似。
她愈发疑惑:“哥哥可别听风就是雨…拿那些亏心法子试药…”
“我的妹妹啊,这都啥时候了,啊,本来也就是些常用滋补药,煎煮时费力些,诺,红枣赤豆给炖里头了,所以这颜色…”
胡大爷不敢看妹妹,干笑着,后背一时都湿透了:“快些喝了罢,你这病可吓坏我了,我的妹妹诶…”
胡大小姐看了哥哥一眼,到底把药喝了,入口腥涩,还来不及皱眉,那药就化作暖流入了脏腑,让她呼吸都轻快了几分。
是挺见效的。
可那药味终究太过异常了些,胡大小姐皱了细眉,望着哥哥暗自想道。
她是不希望哥哥徒增其他冤孽的。
不然,她就是自己死了埋入地下,倒也落得干净利落。
胡大爷前脚刚走,胡大小姐就冲跟前丫鬟示意,那丫鬟也是个机灵的,远远跟着胡大爷,不多时,又面色古怪折返回来。
胡大小姐一看便知有异,仔细问了,方知胡大爷去处——往北院。
胡府北院是连着地下室的,内有暗牢。前几代祖辈但凡有那暗私不见光的事情,一并在北院处置了。
这番听丫鬟说自家大哥往那里去,胡大小姐心知要遭,这药多半蹊跷,不知造下何种冤孽。
她不禁又急又气,险些喷出一口血,却还强撑一口气让丫鬟服侍穿衣,趁暮色将至,带着丫鬟往北院而去。
匆匆而来的胡大小姐,万万想不到,她会在这种地方见到自己的“药”
地牢潮湿昏暗,那人就被锁在一处角落侧着头双目微闭,许是刚刚被放了血,手腕上的伤口触目惊心。
虽然是人的模样,可那耳朵…分明是兽耳。
胡大小姐倒吸一口气。
她当下甩开丫鬟,自己往进前走,却忽而对上一双金色兽瞳。
那个有狐耳的男子冲她一笑,话却毫不客气:“从你身上,闻到了吾血的气味!”
他呲出尖尖的犬齿,声音带着几分冷意。
“想必吾被抓来,就是做你的药引子?”
纵使他额上花纹繁复,胡迩衣还是第一时间认出——那是传闻中的灵狐,名助。
此种狐可变人,身负神迹,隐居深山幽谷,每逢天下大变,便有一代狐化名为助,辅佐大气运之人问鼎天下。
胡大小姐揉了揉眉心,赶紧让人把这狐仙绳索解开,只有脖子那处一圈锁喉链无法解开——钥匙还在压切长谷部那里。
那狐也不在意,只似笑非笑看着胡大小姐动作:“人类都这么反复无常?”
这阴阳怪气又莫名嗔怨的语气…
饶是她也犯了难:“……还请狐仙稍待片刻,小女且去寻来钥匙。”
那狐狸耳朵动了动,眼神在她身上漫不经心扫过:
“不必,抓了吾又放了血,平白招了这遭,吾又岂能甘休?”
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,果真
难缠。
胡大小姐不由叹气:哥哥真是好生胡来,险些铸下大错。
她皱起眉:“还请狐仙明示…”
“助”
“啊?”
“吾名助,且容许你这般唤吾”那狐狸眯起一双金瞳,目光流转错也不错盯着她,神色了然:“你应该清楚不是么?吾族来历…”
“这…”
“此地灵气充裕,吾暂且在此修炼,你不要让那些不相干的过来。作为交换,吾赐你几滴血倒也无妨。”那狐狸轻描淡写定下此事,然后皱眉有点不满:“人类,你那副样子作甚?”
他转动耳朵,悄不耐烦,等了半天预想中的惊喜感恩不仅没有出现,她反倒一副苦相,愁眉不展。
这人真是!
“寡情!倒似真个完全不记得了…”狐之助哼了一声,把那太过含糊的抱怨都咬牙咽下了。
胡大小姐愣了一下没大听清,只好继续问:“大人还需其他甚么物事,但说无妨,小女之后一并让下人送去?”
好半天,她看着那狐仙慢条斯理开了金口:“虽则此处饮食简陋甚鄙,若是油豆腐,唔,倒也差强人意。”
狐之助这般高姿态说着。
胡大小姐冷不防一抬头,就看到他不着痕迹侧过脸,偷偷擦掉了嘴唇的一点晶莹。
这莫不是馋了?她抽着嘴不合时宜想着。
面上端得凛然,您倒是把口水擦擦先。
得,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罢。
3.梦惑魂
“这药方果真有效?”
胡大小姐睡得不沉,耳畔还听得丫鬟们的两三句咕哝,神魂却像被什么指引一般,陷于一片朦胧未知。
在梦里,胡迩衣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。
大雪纷飞,一片突兀盛开的桃林下,七八岁的女童憨然卧在石侧,似乎察觉不到寒冷。
落英缤纷,衬着飘洒而下的碎雪,乍然天地间都只剩下红白二色,纷扬而下的花瓣在树林之间铺就一条浅绯色的小道,有人就这样自丛林外出现,由远及近,修长的足踩上那些雪,留下的分明是一行梅花状轻巧的爪印。
来人穿着浅黄衣衫,袖口绣着一两处绯红花纹,雪落的安静,这片天地间也只有丝丝微风荡起他银色的发,就连男人肩头狐裘边缘一圈绒毛,都被吹开浅浅的起伏。
他的伤刚好,将前些日子包扎的手帕还给女童。
随即那人弯下腰,轻轻褪下肩头的狐裘,盖在女童身上,那动作温柔的不可思议:
“若是你说的,吾便等。”
……
早在看见这处地方时,她就觉得有些怪异,说不上来的熟悉,欲要再看个分明,场景却已然转换。
迩衣想要看看周遭,忽觉头上一沉,同时伴随而来的还有昏暗朦胧的烛火,她的视野被遮挡,不由小小地惊了一下。
遮挡物是一块红绸盖头,下垂的视线视线扫过边角精致的刺绣,勾龙戏凤,流苏微晃,可以透过细密的布料看到一团团鲜艳的烛火,灼红了她的眼角。
似有宾客盈门,喧闹若市,恭维庆贺的声音连绵不断:“恭喜新郎官!”
恭喜?
恭谁人的喜?
又哪里来的新郎?
有人坐到自己身边,轻笑携了她的手,呼吸带着清浅的酒香,让她也有了些迟滞的醉意。
一阵窸窣抛洒,她身上被砸了许多花生枣子桂圆,偏生动弹不得,好在身侧有人即时察觉,靠近了虚虚拢住她,遮了遮,惹来一阵哄笑。
喜娘高声:“愿早生贵子!和和美美喽!”
“和和美美!”
“可要疼她啊!”
轰然暴起欢喝,似有鞭炮齐鸣,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庆贺酌酒声,婢女欢笑:“郎君拿喜秤!拿喜秤!”
她愈发焦躁不安,想摆脱这离奇的梦境,有人握紧了她的手,他的手温暖宽厚,她的手冰凉,那人轻轻拍了两下,暂作安抚,然后缓声对她道:“勿要怕。”
这声音,似在哪里听过?
她刚要自顾自掀起盖头的念头就中断了,下一瞬间,视野骤然明亮,一只手拿了绑红绸的秤杆挑起了她的盖头,顺着那人袖口的花纹往上,一屋子的大红色晃花了她的眼,迩衣有些不习惯的眨了眨眼。
“夫人,我们的合卺酒~”
她刚要接过新郎替上的一半葫芦,未料一下被他扯入怀中,合卺酒浓醇,洒出几滴透明的淡黄酒液,在他手里晃了晃,迩衣便见着他单手仰脖灌了一口酒。
旋即俯身,不由分说渡了一口酒。
入口微辣,酒的后劲一下子冲上。
走石墨
她抬头看到他银发上的两只狐耳愉悦地抖动,像犬科动物对猎物势在必得那样笃定。
笃定她心甘情愿为他所惑。
狐嫁?
荒诞!她为他的笃定而突然皱眉。
“你这人,哪里来的自信?”
酒劲儿冲上来,她盯着他的两只耳朵心痒痒,索性顺遂心意抬手捏住一只软绒,揉了揉,很明显感觉到他抖了一下,肌肉紧绷,似咬牙哼了一声:“自古便是,不然,岂非你族为吾姓?”
她看着这人似僵住了,几分妖孽还挂在面上,如玉侧颜却悄然飞上一抹红,祸水!
迩衣眼瞥到身侧的红盖头,福灵心至,索性拿了红绸盖头,抖开轻飘飘铺在男人头上,站远了靠在床边,望着他头顶两个耳朵撑出的小小尖角儿捂嘴吃吃地笑:“自古不自古我亦不知,如今倒似个,”顿了一顿,她面上笑意不减:“似个我的新嫁娘~”
红绸轻轻滑落,那一抹红逶迤搭在男人肩上,双目相对,她望见那人笑了,金色瞳仁像琥珀蜜酒,神色愈加浓重,他唇角弯出蛊惑人心的弧度:“夫人可玩够了?”
他的眼里映着跳跃的烛火,光芒明灭。四周的嘈杂一下子安静下来,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愈发可闻。
良辰吉时,迩衣自顾自散了发,摘下耳环手镯花钏,回过头望着那人,仍是一副齐整模样,只笑吟吟看着她,“夫人可欢喜?”
回头冲她笑得蛊惑:“这样…夫人可曾满意?”
胡大小姐打小端正惯了,这会全然起兴作势,愈发上头,抬手招他:“走近些,让我仔细瞧瞧~”
那狐狸倒也乖觉,只柔柔噙着笑,任她胡闹。
他仰起头只是盯着她的双眼,一遍又一遍问:“可曾欢喜?”
迩衣不回答,自顾自俯身,黑发铺散垂在锦绣芙蓉被面上
走石墨
听她惊呼,每一句破碎吐息都因他而发,
“是你说的,你欢喜吾!”
“是你说的,你心悦吾!”
走石墨
…
“大小姐醒了!”
胡大小姐从那场纷乱的梦里醒来。
她动了动胳膊,往日沉重的身体似乎被注入了活力,她神色莫名。
怔了怔,推开汗涔涔的被褥,吩咐:“进桶热水来我梳洗。”
她坐在桶中,拨开身后披散的黑发,水波晃荡间,寻思着。
做了那种梦,竟不知要以何种态度面对那只狐了。
她难得纠结了一会,还是吩咐丫鬟端起膳食,往北苑而去。
“油豆腐?”
男人修长手指拈起一块,吃起来时神色愉悦,连头上的耳朵都在轻微扫动。
她盯着那根手指,忽而视线移到沾了油渍的唇。
觉得莫名脸热。
“汝在瞧甚?”
男人吃完饭,心情甚好,懒洋洋支起手撑着下颌,饶有兴致地问她。
“没什么,只是见你吃得香。”她滞然。
“哦?”那双金眸闪过什么,忽然凑到她耳边“大小姐也想尝尝看么?”
见她后退几步,仿佛受了什么极大的冲击,他才得逞笑起来:“吾说笑罢了。”
她无奈叹气 “您这又是何趣味?”
捉弄人便罢了,偏生不自知他的好颜色。
一想到梦里自己如何将这惑人的存在推至身下,
摇摇头,这才是真的昏了头,她想。
那瞬间胡大小姐甚至有一丝放肆的冲动。
如此一旬已过,临近暮春时,胡大小姐的病已去了大半。
期间她从长谷部那里拿回了锁。
“您会后悔的!没有驯服的野性之狐失去枷锁只会反噬!”棕色头发的近侍忧心忡忡。
“但你觉得,区区铜锁会锁住他?”
胡大小姐反问。
“我始终相信事在人为,就让时间来见证一下我的选择吧!”
……
开锁的时候不意外那只狐狸哼了一声,还给她讲述一则异闻故事,“贪生的时候像可怜不择食的犬,顺遂的时候便把所有恩情都抛却脑后…..人类都似这般无情么?”
“非也,兽有百类,人有千面,若是我的话…”她想了一下,然后笑了:“大概是抓紧不放吧?”
说着,她咳嗽了一声,用指尖拭去唇边血渍,轻轻把唇印在男子额上鲜红的花纹上:“姑且在这段时间好好陪着我罢。”
这人太过漂亮,令她实在移不开目光。
迩衣想,她反正很快就要死了,就放纵自己最后任性一下,到时便还他自由。
终究是山中狐,没道理强留下,反正她带也带不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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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过境迁,八年之后的早春。
阳光落在山后小屋的窗棱上,光线如同嬉戏的飞鸟飞动于树影婆娑间,女子的诵读声远远传来:
“宋至和年间,有名董昇者。得奇病,瘪若尸干,咳血不止,见风污血贯出,人不可近。
有翁之女,芙蓉妙龄,擅医有奇方,随进大郎房内,秽气熏人,他人皆掩鼻塞口,独此女不改神色,亲自打水拭尽污血,尽心服侍,晚间宿于侧,旦夕不改。
月旬,昇咳血渐止,表病都去,遂问此女何所求。
女答:别无他求,愿与子一世姻好。
昇喜其貌美,遂应,恩爱非常。
昇心悦女,愈好奇,每谈幼时经历,翁女但笑未答,偶尔片语,俱离奇颠倒,昇疑惑,待细问,女便不十分肯说。
过三年,翁女终无所出,昇郁郁不喜,纳一妾,四月有孕,董家人皆喜,唯翁女终日以泪洗面,董昇亦不胜其烦,女泣曰:“董郎负我。”
昇悻悻宿其屋,昏沉间忽闻窸窣响动,见翁女起身,毛发俱现,未几,乃一狐卧于枕侧,憨然而睡。
昇大骇,汗如浆出。
恰逢道士望董宅妖气蒸腾,董昇遂合道人杀狐,剖其腹,斩狐首,但见狐泪斑驳,眸似泣血。
是夜,灯火明灭,忽见狐女踏云而来,幽幽泣曰:“妾乃涂山白狐之后,少时为你先祖所救,闻君染疾,特取心头血辅药喂,耗尽精血,日夜伴君身侧以护。
未料只三年便被厌弃,苟合妖道害我真身,是我也与你相与恁久,莫说无情也有恩,君对新人,忘却昔日。今妾身已死,恩情已还。愿君珍重。别矣!”
董昇惊醒,天际未明,狐踪不见。
不日闻讯:董昇复染疾患,身子腌臜满溢,一丝两气,咳血将死,其妾并董府众人亦患病死。”
女子读罢,缓缓合上扉页,她怀里的小姑娘玉雪可爱,只是生着一双狐耳,抓着女子的手问:“娘亲,真的有这样的事情啊,呜呜呜人类好可怕,明明是狐女救了书生,可是她却死了…”
“芸儿,事情记载了,不乏杜撰,即使为真,你也该知道,分辨他人善恶从来便不该以类分,人类之中有好有坏,娘也是人类,却和你爹爹结为夫妻,现在不是正有了你吗?”
小姑娘懵懵懂懂点头,女子放下她,点点小女孩鼻尖。
“你呀,且去玩罢,以你此时年纪,尚不能理解~”
小姑娘就势往地下一滚,一眨眼变作个小狐狸,嗷嗷呜呜快乐地撒腿跑远。
男子着黄衣,从窗外走来,一眼看到了书卷的名字:“《南朝向北异闻录》,你还留着?”
“呵呵~难料世间痴情者,恩爱久变恐薄情,这还真是、精彩呢”胡大小姐声音懒懒,这可是当年某人说的,声音的主人掩卷而哂,转过脸,似笑非笑挑出唇边的弧度,将某只狐狸的神态模仿了个十成十。
这确实是他当年的话,男子闻言无奈一叹,将耳朵展露出来往前伸到女子手旁,任命:“恐不自来,你又想些别的噱头,且莫再提了,总归是我不好,气你当时没认出我。”
“你这人,好没道理,谁会知道小时候救的狐会变作男子?还成了自个夫君呐!”
“啊,想来那时你也不过芸儿这般大,她性子随你,小时候好玩的紧!嘶!罢罢罢,吾妻自小聪明伶俐温柔成熟无人能及,大小姐下手轻些罢,狐耳最是敏感不过……”
挣扎几下敌不过,男子只好变成原型。
时光静好,女子心满意足拿起梳子熟练地给他梳毛。
“我今日,是想给你画相,你莫要动,你们狐之助原身最可爱不过。”
女子说着铺开宣纸,执笔细描。
《狐为药》
完
作话:驹被瓶走评论
给@空羅的点文 古风狐之助审 完结
本文参加了四季联文·春
谢谢四季联文的太太激励我,完结了结局
@椰子菜叶子 重发呀